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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在诗歌中怀念

    追忆往事就如同接近冬天的篝火,总会使我们感受到心灵的温暖与灼痛。
    追忆,实际上就是怀念。
    1995年晚秋,在海口,我收到西域一位友人的来信,他说,好诗,应该使人在阅读时感受到真诚平易的心灵。我理解他的话。写诗,是诗人在渴望燃烧时所选择的倾吐方式,形态当是宁静。这需要沉思,需要感悟,需要真实的语言与发现。说到平易,我以为,至少对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诗人而言,他应该懂得自省,懂得在这世间崇尚自由的河流与心灵。在他(她)的世界里,呈现在视野中的一切,都必须是纯净的,就如同我们视为神圣的母体,或我们用生命守护的精神之旗。
    同年10月,我在海口应《十月》约稿写作了组诗《风雨启示》。对此,我是自信的。因为这是沉思后的所得。我当然清晰地记得,在写作这些诗歌之前,我的人生和情感在常人的不易觉察中,经历了一个什么样的过程。我常想,对于个体的生命,我们每个人都必须选择不同的方式穿越长夜,但有一点是相同的,这就是,我们在生命里送走了一个黎明,从此就少了一个黎明。说永远,说把名字刻入石头以求不朽,都无法从本质上改变生命明灭的历程。物理的法则,从一开始就决定了人类的肉体,不可能超度至美妙的永恒。然而,在这世间,我们能否在时光的流逝中积累起别一种财富呢?……“渡河的瞬间我想起低垂的云/珍藏河底的岁月的秘语/想到在我的身后/那弯弯曲曲的河岸边/是什么在对我凝视/在渡河的瞬间/我想到某一种引领/秋天将逝/雁群已飞往异地/父亲!你的祭日也快到了/我在渡河,我将远离/我将在河的东岸垂手站立”。
    这是我写在一首诗歌中的文字。
    怀念,在属于诗歌的想象里是永远的。
    我渴望接近,对永不再来的往昔,我深怀持久不变的痴迷。另一种财富,使我想到冥冥的“灵”,人的精神,在肉体最终臣服死亡的瞬间,仍可感知某种无限。“灵”的赐予,至少在我的观念里,就是文学之魂,也就是诗歌,此种不尽的歌唱和风雨般临近的预言。

    1995年7月,我因事途经北京。对于这座历史悠久的都城,我的感觉是亲切的。我曾这里工作,也真实地生活过,这里有许多我熟识和敬重的人们。如今,我远离了北京,在另一种意义上的远方,我对谁都没有说,我是怀念北方的。我有过这样的体验,一个人的突然离去,意味着某种象征的破灭。在更多的时候,我们怀念一座城市,其实就是怀念一个人。当我在南方的夜里走入诗歌,当我在幽静深处描述,当我在一个无雨的晴日走向北京街头的时候,我在怀念谁?
    中国文联大楼的楼道是昏暗的,我慢慢向五楼走着,进入大楼后骤然而至的清凉,使我感觉仿佛已经远离了夏天。我知道,在通常情况下,不会有任何人与我在楼道相遇,人们上下楼时总是习惯于进入电梯。……许久了,我害怕那种神秘开启的铁门及里面无声闪烁的灯光,那许多神色各异的人……若无人强制,我在上下楼时总选择步行。我当然懂得,我惧怕,是源于自己的内心。十年前,我在冬天的静夜里听到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就与电梯有关;我惧怕,不是说我有意逃避某种神秘的威胁。就这样平平淡淡地生活,用神性的心智写诗,我真的不愿去验证那种神秘。我不坐电梯,还有更深一层的心理:我有一种预感,我不想因我的进入给陌生的人们带来不幸……我慢慢走上五楼,望见灯光的瞬间我忧伤地想,人的一生何尝不是如此?我们在时光幽暗的隧道里走着,发现了光明则意味着灵动的终结,这形象地说明了个体生命在自然界中的局限。
    离开中国文联大楼已是下午,我再一次走向北京七月的长街。在沉默的独行中,我蓦然感悟:我是在怀念一位杰出的逝者,他就是原《十月》杂志社编辑、青年诗人骆一禾。
    是的,我在心中默念,一禾已去,时光已逝去了六年。我们在想什么?面对着七月,我们要问询什么?在这长路间我们欲追寻什么?……
    一禾去后,我到了上海,可悲痛的心却留在了古老的北京。
    在逐渐向南的过程中,我保持沉默。
    一禾故去了六年,我几乎什么都没说。

    这个夏天,我一路风尘地回到海口,在整理旧作时,我发现了一禾为我编发在《十月》上的长诗《顿悟》。我想,我该写点文字了。
    几个月后,《上海文学》发表了我的组诗《在诗歌中怀念》。

    今夜我怀念一位故去的朋友
    感觉他依然坐在北方某座城市的一隅
    用我们迷恋的母语
    描绘青草与鸽子的家园
    今夜我忆起他的手势
    他诗中的少女与大海
    许多节日与梦幻
    伟大的人与平凡的人
    在他所创造的诗歌家园里
    趋向永恒与不朽
    会有许多人怀念他
    也会有人遗忘
    秋日的黄昏
    大地铺满宁静的黄昏
    我们在不同的屋宇下
    默诵他永远年轻的名字
    我走在被雨水打湿的路上
    到无人的地方去发一封信
    我要告诉远方的友人
    秋天到了 我们失去了他
    为此 我们以诗歌的名义纪念他
    愿我们面对的世界
    传来他平和的声音
    今夜我走入秋日的雨里
    今夜 在我的身旁
    行走着许多陌生的人

    这是我在一禾故去六年后写给他的惟一的诗文,是一组诗歌中的一首。我知道,有许多道路,人已不可能重走,但怀念无尽。逝者的灵魂,当可以在冥冥中获得安宁了。我们活着,我们行走,我们惟一的珍藏是这追忆。

    1995年夏天,我的足旅远至新疆。
    我想去,也就去了。在那个七月前,也没什么约定。
    车过酒泉,想象祁连山雪峰,我总的感觉是在阅读一部不朽的大诗。我默想,这就是西部,神奇的西部,也是诗歌的西部。那一天黄昏,我想到西部诗人林染,他就在酒泉,可他却无法想象,四处飘泊的我,在遥望祁连时获得了什么发现。
    朋友之间,稍不留意就会交臂而过。此次,我的西部之旅是在突兀之间决定的,行前我没想,也来不及信告任何一位身在西部的朋友。在北京车站,我在拥挤的人群中接近一个奇特的窗口,它对我敞开着,我清楚这个窗口就通往我从未涉足的西域。在那里,我用一种叫金钱的纸换来一张叫车票的纸,就游魂般走向了一节硬座车厢,这个过程的奥秘就在于瞬间的意念所决定的远离。
    沿途,除了西部的自然景观,我亦看到并永远记住了那么多神色疲惫的人们,尽管我无从知晓他们是谁。
    那么,我写入诗歌中的又是什么呢?
    那么多陌生的人,他们肯定也是远离故园的人,为了生活我们都奔波在路上。有时,我们是如此渴望听到亲切的乡音!在我相对年轻的时候,一位老诗人望着某地火车站广场上躺着等车的人们,他对我说,你看啊,我们这个民族已经很累很累。老诗人的语气是平静的,听他说话时,我望着远天一片玫瑰色的流云。后来,我是说在数年之后,当我对此深有体味时,我才感受到语言的重量。我们常说的震撼力,是指获得启示后心灵的悸动。

    诗歌,诗歌艺术的魅力,表现在感知灵性与启迪灵性的过程里。前者是对诗人而言的,他得具备非凡的想象力,沉入宁静后他得依托自然的背景,用虔诚的心灵倾听并接近久已存在的永恒;他必崇尚高贵的生命和平等自由的心灵,不远离平凡,不鄙夷普通人的劳作与汗水,不自视尊崇;他应懂得在精神上叩伏于先人的墓地,在那里问询、谛听并凝望季节的长河与野草,每一种心底的忧伤与渴求,都使他深怀理解和感动,就如同在静夜里听到母亲的呼唤和婴儿的哭声。所谓启示,是透过诗歌的窗口,看到心灵的圣洁与尊严,是自觉地向美好的境界接近。阅读的愉悦,至关重要的一点是视觉的悠然与静美。抒情与宣泄,究其本质,还是获得发现后的诉说,它惟一的实践就是潜心写作。最终,某种心灵的历程被诗歌记录了,痛苦也罢,欢乐也罢,艺术的世界都是绝对真实的。诗歌的语言,其最深的意境只能是升华后的平静。
    思索着上路真是美妙的,就这样思索着在向西的途中。车过酒泉,我在那个七月的祁连雪峰下为诗人林染留下一声默默问安。不久,我便看到了嘉峪关。再向西,千里戈壁杳无人迹一派苍茫沉寂,只有西风中的骆驼草,使我联想到边塞诗魂。

    回到海口,魂牵梦绕的不是胡杨,不是伊犁,是那千里戈壁!
    西部的诗歌编辑们有书信来,他们说,你到了新疆,给我们的刊物写些诗歌吧。
    我就写了。
    在海口的夜里,我写作了长诗《西域》;组诗如《七月,西路之旅》、《酒泉》、《在石河子默读绿风》、《伊犁》、《不写天山》等。
    在《不写天山》的最后一节,我说——

    归程已近
    我的身影还飘移在伊犁草原
    向西的路在此处停滞
    说别辞如水
    说那也是怀念
    说齐思河流过阿勒泰的夏天
    但无论怎样
    在举起离别的手臂后
    我都不写天山

    我敢说,在寻梦者纷至沓来的海南,我是一个纯粹的诗人。我总在写着,内心平和而安宁。对窗外的事物,我保持着悉心的倾听与注视,我知道许多人所经历的奋斗的历程,也就是人的心灵对未知领域执着探寻的历程。对此,我的内心深处充满了敬畏,尽管我从不敢贸然向某些神秘的领域涉足。写作是如此美好,这或许是我的前定。
    三十二年前,在南蒙昭乌达,我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。那绝对是一段纯洁的人生岁月,读书之余去牧羊,牧羊之余去读书。高原,在一个年仅八岁的牧童眼里,就是羊群和清晨早起忙碌的母亲。蒙古长调就是今日人们所说的牧歌,它的渊源是久远的,似已无从寻觅。关于诗歌,我所接受的最初的启蒙,就是骑手在牧羊的马背上闭目长歌。年幼的我,在那歌声里一步一步向诗魂接近,感觉竟是那样神奇。终有一日,当我能够在高原上策马疾驰时,我听到了美妙的风声和马蹄踏向草地的闷响,我同时看到了贡格尔河边的羊群和远方移动的山脉,我的心底,蓦地升腾起表达这一切的渴望!那一天,愚钝的我,还没有握住开启心智的钥匙,也就是说,我不知道,我在八月的高原上驰骋时,已经获得了诗歌。
    在蒙古草原上,古歌的旋律、忧伤、悠远与静美,只能使我们联想到微明的神韵。真正的牧人都知道,烈马在草原上奔腾不会发出清脆的蹄音,这是最基本的经验。那一年,我懂得了这就是诗,原来我在策马奔驰时渴望表达的就是诗。
    一个民族从牧羊的草原出发,在草原以外的世界创造了辉煌的历史。面对辉煌的长河,我们说这仅仅是短短的一瞬。到了后来,这个民族又回到了自己与生俱来的草原。当男人们重又扬起牧鞭时,草原母亲和姐妹们知道:征战的岁月结束了!这就是我的民族,蒙古民族,我的先人们真的无法远离高原青草,他们曾经的抉择是那么沉重。可以想见,他们亦怀念过。回归,也是惟一明智的选择。我在想,放下屠刀再去牧羊的选择,对于今天的人类世界,是否会有一点点启示?
    谁会用心倾听这样的启示?

    诗歌的长河源于人类的劳作与心灵,诗歌的怀念,就是一颗心灵接近另一颗心灵。这无比神圣的凝眸与展示,自然世界里盛开的奇葩,属于心智的血与泪水滋养着它的叶脉,从往昔到今日,从未来到永远——它温暖而永恒的光辉,均匀地洒落心之世界,澄湛如自然之黎明,悠远如大地之长河,深沉如先哲之思语,静美如圣女之花季。
    诗歌使我们崇尚真爱,回旋的节奏凝重而真实。在如此的神光中,我们对生命肃然起敬,世事如缕如烟,一颗心灵绝对不可以摧残另一颗心灵。诗歌应该是天使发出的声音,诗人是倾听者,记录者,是平等仁爱的传播者。诗歌的意境深处涌流着纯洁的圣泉,树木茂盛,道路平坦而潮润,高山上飘展着飞瀑,房屋大都建在水边,这是人类永远追寻的至美和至真,存在于自然深处。
    它不应是一个梦。

    现在,我告别南蒙高原已经二十二载。往事难忘,如我萌生于贡格尔河畔的选择,至今无怨亦无悔。然而,神性的诗魂,果真就不曾对我远离吗?
    已是中年的我,于数年前陪几个作家重回草原,在锡林郭勒深处,我再次倾听牧羊女用蒙语唱《黑骏马》。那是草原八月的黄昏,我们走入蒙古歌王哈扎布的房门。我们看到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斜靠在窗前凝望黄昏里流动的羊群,他的神情使我想起我已故的父亲。一生歌唱的哈扎布,在离休之后从呼和浩特收拾起有限的家当,从容地回到了锡林郭勒草原。在这里,他有意将歌唱艺术传授给普通牧人的儿女,就操办起一所简易学校。我们说来听歌,哈扎布老人的脸上便充满了笑意。同行的草原朋友说,在一段时间里,胡松华曾从师哈扎布,主要是学唱蒙古长调。这是往事,哈扎布老人摆摆手,意在不必重提。随后,他微阖双目,用蒙语为我们清唱了《赞歌》。我们倾听一位德高望重的蒙古老人的歌声,他那么投入,对生于斯的草原,他热爱的方式就是歌唱时心灵的自觉贴近。我清晰地记得,直到哈扎布老人睁开双眼,我也没有意识到,在八月的南蒙草原,有一种神性正逶迤而至。我的内心的震颤,出现在牧羊女演唱《黑骏马》的刹那,我依稀看到了永远的青草,永远的漂泊在草地上的心灵与生活,永远的、对以往的怀念,在表达时,已经失去了我们固有的语言。我同时感受到内心隐隐作痛,是啊,我离别南蒙草原已经二十二年了,我距这歌声所表达的一切,已经很远很远。
    告别哈扎布老人后,我许久没有写诗。
    我只能在诗歌中怀念——

    九月里有一个沉默的牧童
    赤脚跑过克什克腾草地
    拉起马头琴的人
    在无鞍的马背上歌唱
    他在怀念鹰飞的日子
    鹰飞的日子
    雪季已经来临
    真正的牧人从不远离羊群

    夜。诗歌。南蒙草原。怀念。
    是啊,生命是顽强的,生命之旅永无停滞。可是,若再给我一匹无鞍的蒙古马,我还敢拽着它的长鬃,在草原的注视下奔驰吗?没有人这样问我,永远的失落,真的是无言的。
    我已届不惑之年,对世间的诸多事物,我自信能够泰然处之。况且,那真实的距离是存在的,这可以视为一种淡然的逃避。无论怎样我都在写着,我走了那么远的路,我渴望倾述,哪怕没有谁倾听。诗歌的空间,向我提供了想象、诉说、记录与怀念的可能。
    诗歌的怀念将是永远的,正如启示和对生命的祝祷。
    在《沉思》中,我说:“落叶美丽的花纹/使我想到旗帜与风雨/想到自由的飘动与挥洒/孩子,你要记住这庄严的历程/珍视一点鲜红的启示/以你诚挚的心灵/问询并理解往昔的道路/那些沉默而伟岸的人/将使你懂得景仰与坚忍”。
    夜静静的,我放下钢笔,我的神思里出现了秋天的草原。
    我看到了什么?
    我想到了什么?
    哈扎布老人似乎睡了,牧羊女在八月的草原黄昏里唱《黑骏马》。
    我在倾听。
    我的耳畔回响起喜多郎悠远苍凉的旋律,那是《春光》、《天空》,是预言一样的《丝路之旅》。
    那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诗篇,那独特而静美的语言,也就是流淌在诗歌中的怀念。

    (注:本文是我的诗歌选集《心灵的故园》(作家出版社,1998年9月版)的自序。)

    1998年3月4日夜,于海口海景湾花园。
    2009年6月20日,途中重新修改录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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