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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散文 怀念一场雪

    今年无雪,报社做编辑的朋友想组织一批回忆雪的相关文章,滋润一下人们燥干的身心。关于赞美雪的文字,许多大家都有名篇传世,再去写,无疑于班门弄斧。写点与雪相关的故事,或许是独辟蹊径,至于文笔的优劣,那是自己的笔力问题了,与故事无关。

    怀念一场雪

    已进入腊月了,还未曾见过一片雪花。
    无雪的的冬天不像真正的冬天,天空中总是弥漫着雾霾,风是干燥的,人也干燥着,像缺了水的植物,蔫头耷脑,少了精神。这时候,人往往会怀念有雪的日子,想象着天上突然放下一场大雪来,把污浊的世界严严实实覆盖了去。
    记不得确切的年份了,应该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中后期吧。那年剧团下乡巡回演出,在离城十几公里的山区。那天晚上正演着戏,雪就毫无征兆地落下来。老百姓很少看到城里剧团演戏,顶着雪眼巴巴看着戏台,几乎没有人离去。戏演完的时候,台下的人已经是满头满身的白雪了。借着舞台上的灯光,我们看到,台下的人似乎意犹未尽,拍打着头上身上的雪,眼睛却仍然看着台上,心思还沉浸在戏文里。
    雪整整下了一夜。我们住在村边的一座小学校里,早上出门一看,漫山遍野白茫茫一片,昨天的山村已是面目全非。厚厚的积雪埋没了上下山唯一的路,我们被隔在山上了。年长些的人都猫在屋里,喝茶聊天,说古论今。我们年轻些的都被大雪吸引,结伴出门,踏着厚厚的积雪四处奔走,寻找大雪制造出来的种种乐趣。山村的空气本就新鲜,经过一场雪的濯洗,愈加清澈如山间溪水,清冽中含着一丝甘甜。
    第二天近中午的时候,小学校里进来一个小女孩,约有七八岁的样子。女孩虽然衣着破旧,但掩不住的清秀面容脱颖而出,在白雪的映衬下红扑扑的可爱。她站在我们宿舍门口,手里攥着一把雪,慢慢揉团着,呆呆地往里面看。一位年长些的女演员出门问她:这闺女真俊,你找谁呀?女孩咧嘴笑了笑不说话。女宿舍里的人几乎都出来了,见了女孩纷纷称奇,说山里竟然能生出这样俊俏的女孩子。那位年长的女演员说:这小脸若是化上妆还不知能俊成什么样呢。有人趁机问女孩说:让阿姨给你化妆吧?女孩点点头,接着又摇摇头小声问:什么是化妆?那女演员说:就是打脸子。说着在自己脸上描眉画眼地比划着。这次女孩使劲点了点头。一伙人簇拥着女孩进了屋,张罗着给女孩化妆。有人曾问过女孩的名字,大概叫桂香或者玉香,记不太清了。
    女孩走出屋来的时候,就连我们这些男人们也都给惊住了,我们知道,这并不是女演员的手法好,是这孩子的小脸儿长得太标致了。女孩化了妆的脸鲜艳无比,站在雪地里像一朵花儿一般盛开着。女孩带着“脸子”径直回家去了,大家都还在议论着这个俊俏的女孩,说她应该去做演员,呆在农村就浪费了。不一会儿,女孩复又回来,手里牵着一个女人,是女孩的母亲。女人看上去比女孩还显得羞涩拘谨,脸微微红着,似笑非笑的。她手里提着一个布包,按照女孩的指点,把布包送给了那个给女孩化妆的女演员。女人说:俺农村也没啥稀罕东西,自己摊的煎饼,新小米的,尝尝鲜吧。女演员推辞了一下也就收下了,为了回报女孩的母亲,她说:你这闺女长得真好,过两年让她到城里剧团考演员吧。女人开心地笑着连连点头。我们目送着母女两个出了学校,在洁白的雪地里欢欣地走着,身影渐渐远了,小了……这个化妆的情节一直在我脑子里贮存着,若干年后,它终于出现在我的小说里,但是经过改造了的,时间、环境和人物都不是一回事了,虽然只记下了化妆的几个细节,但那女孩美丽的面容和期待的眼神,如同一张不会褪色的相片,深深地镶嵌在我的记忆深处。

    大概三年后吧,上级安排剧团分批到农村体验生活,我正好被分配去了那个小山村。当年那个给女孩化妆的女演员也一同去了。到村里后,那女演员第一件事就是打听那小女孩。一个坏消息让所有人都拉下脸来,有的眼泪也跟着下来了——那女孩已于一年前生病死了。那女演员不相信,抹着泪说:怎么可能,那么水嫩一个孩子,怎么可能……然而,这是事实,不可更改的事实。女孩得了白血病,当时全村人都凑了钱,让女孩到处求医,最终没能挽回她幼小的生命。就像一株庄稼,这才刚刚生出青葱水嫩的幼苗,就拦腰折断了。女孩的母亲对我们说:孩子临死前瞪着一双大眼睛对我说,娘,我快死了吗?我不想死,我还要到城里的剧团当演员呢,我想再化一次妆……

    三个月后临近过年的一天,我们结束体验生活的日子,打点行装回城。还未出村,天上突然开始飘落点点雪粒,然后变成大朵的雪花。那时上山的路已经修得十分平坦宽阔,车子在雪中缓缓驶下山去。我们回首看着身后越来越远的山村,已是被漫天的雪雾严严地笼罩起来,朦胧中我们看到了一张俊俏的小脸,在飘舞的雪花中显现出来,就那么微微笑着。
    以后的很多年里,一到下雪的日子,我便会想起小山村的那场雪,想起那个站在雪地里化了妆的叫桂香或是玉香的女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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