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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清明节的纪念

    今天是清明节。窗外,细雨纷飞,寒意还重。回乡扫墓的人们应该已经出发了。他们应该早些出发的,因为长眠在九泉之下的亲人们早已在盼望着他们了。
    我没有出发。昨天,我刚去过汨罗看望妈妈。妈妈身体很好,满头白发,满面红光,真个是鹤发童颜;精神也很好,头脑清晰,思维敏捷,完全不像一个94岁的老人。我很高兴。
    妈妈没有要求我留下来去给祖父母和父亲扫墓,却在闲聊时回忆起祖父临终时不断呼唤着父亲的名字,深深地感叹道:“他还是想他的崽啊!”
    祖父母只生育了一男两女,在他们那一辈人中,算是很少的了。祖母年寿不高,在我三岁那年就去世了,享年仅五十余岁。妈妈曾告诉我,祖母临终时曾对祖父说:“五阿公,我走了以后你可千万不要再讨亲。你看二阿公屋里,崽女难得吃亏,你也难得吃亏啊。”
    二伯祖父家庭不和,我是知道的,但原因不在作为继母的二伯祖母身上。祖母不管这些,她老人家看到的是家庭不和带给所有家庭成员的痛苦和不幸,所以给祖父那样一个临终忠告。祖父记住了祖母的话,真的没再娶。
    祖父的房里有一个柜,下面是柜子,中间是两抽屉,上面是一个龛,我们称之为摆柜。那摆柜的上层,摆放着一座钟,钟的两旁则摆放着祖父母的半身瓷画像,是祖父母53岁时父亲请人画的。像画得很逼真,当时一定花了大价钱。小时候,看见祖父每天都会用干净的手帕擦拭画像,有时还会默默地端详着,只以为祖父特别爱干净。长大后,才知道那每天的擦拭和不时的端详,实实是一个男人对自己逝去的爱人的深深的思念和告慰。
    祖母去世二十余年后,祖父又经历了丧女之痛——我的大姑妈因病去世了。大姑妈先是中风,半身不遂。大姑父的哥哥也是医生,祖父将其请来为大姑妈会诊。一个是为女儿,一个是为弟媳,便没有顾虑,会诊下来,开出了极为猛烈的侯氏黑散。大姑妈服用后,竟然起死回生,虽然语言不清,却又能拄着拐杖走路了。祖父自然十分高兴。然而,命由天定。两年后,大姑妈再次中风,祖父全力施为也无济于事。
    大姑妈走时,也只有五十余岁。
    如果说对大姑妈的去世,祖父还有一定的心理准备,父亲的去世则完全如晴天霹雳,毫无朕兆。
    那是1969年元月18日。早晨6点多钟,父亲说自己有点头痛,还想睡一会,叫妈妈起床做早饭。因为妈妈双眼近乎失明,家务活几乎由父亲包揽,长年累月下来,我们家每天的生活总是这样开始:父亲先起床,把早饭煮好,待炒菜时,其他人才起床。等大家都洗漱完毕,父亲的菜也炒好了,等祖父上桌坐好,就吃早饭。这时,摆柜上的座钟一定指在7点30分左右。而这天,父亲既然不能起来做早饭,妈妈也就只能勉为其难。妈妈摸索着淘米,烧火;米开锅了,没办法倒米汤,只好喊父亲起来。父亲起床后小便时,突然大声喊道:“雪梅快来,我......”父亲没能喊出后面的话,但声音中的惊恐、慌张和求救等信息,却让妈妈意识到了危险。妈妈放下饭锅,飞快地来到父亲身边,父亲已经站立不住,整个身体往下垮。妈妈从小劳动,有点力气,赶忙架起父亲,同时大声喊我的一位表哥:“三思,快来,你舅舅出事了!”其时,我在湘潭县农村教书,我弟弟虽然在长乐供销社饮食店工作,凌晨就上班去了,妈妈只能喊我表哥帮忙。表哥帮妈妈把父亲抬到床上躺下,待弟弟赶回来时,父亲已是双眼紧闭,口吐白沫,昏迷不醒。见过多少生离死别的祖父这时也急了,慌了,叫弟弟赶快请先生允中来。黄允中医师来了,长乐医院的西医师也来了,诊断结果,脑溢血,没救。
    父亲去世的那天是星期六。上午10点左右,我提了两桶热水到浴室,预备洗澡,听得外面有人喊:“陈高山老师,陈高山老师,电报。”出浴室一看,是罗长庚老师,手里拿着两份电报。我接过电报,谢过老罗,边走回浴室边匆匆看了一遍电报,就把电报放到浴室的间墙上,又脱衣洗澡。当脱绒衣(那时叫卫生衣)罩着头时,忽然想起电报上好像是说父亲去世了,心里猛地一惊,把绒衣复原穿好,拿过电报仔细一看,7点钟那份说“父病危速归”,8点钟那份就是“父病亡速归”了。两份电报相差一个小时,一字之差,天人永隔。不知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震惊得麻木了,还是因为悲痛过于巨大,我没有哭。穿好衣服,倒掉热水,拿着换衣,回到自己的住所,赶忙收拾行李。然后,拿过盛放互助诸金会帐册和现金的木盒,到主持学校工作的原总务主任那里请假,并请他安排人代我暂时管理互助诸金会的工作。周主任听我说完,连声安慰我,让我赶紧回家料理父亲的丧事,不必挂念工作,又问我要不要钱,如果要,可以先在互助诸金会借,等等。我当然需要钱,但我不能在互助诸金会借,因为我先前借的还没有还清,不能坏了规矩。我请周主任同意我向学校借一笔钱,周主任虽然是造反派公认的左派,却没有当时很多左派的极左思想和行为,他的安慰和关切是衷心的,二话没说,同意了。面对周主任的衷心安慰和关切,我终于嚎啕大哭起来。
    回到家里,先见过祖父。祖父半躺在他的躺椅上,形容憔悴,却很安祥。见到我,老人家眼睛湿润了,但控制住没有哭出来,交代我一要好好安慰妈妈,二要和弟弟一起办好父亲的丧事。再见妈妈时,妈妈忍不住哭了,边哭边诉说父亲生前经历的坎坷。我咬紧嘴唇,不哭。安慰了妈妈,找来弟弟询问丧事的安排,弟弟告知在大姑父等长辈的帮助、指点下,丧事都安排好了,只是有些事情等我做决定。
    晚上,我为父亲守灵。我紧挨着父亲坐着,端详着父亲。我从没这样仔细地看过父亲,这时才发现父亲长得确实很英俊,几近一米八的身材,不胖不瘦;五官端正,眉眼分明;一头浓密的黑发,和颌下黑黑的胡须,散发着男子汉的气息。我忽然想拥抱父亲,但是不能。我低下头,和父亲贴着脸,强忍了一天的眼泪终于奔涌而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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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清明祭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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