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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清明祭母:“慢点走啊,妈妈

    我似乎第一次来到火葬场。想不到这里是我和母亲又一次分别的地方。以前我们有过无数次离别,要么在轮船码头,要么在火车站或公交汽车站,要么就在家门口,都是她送我,送我一次又一次地去远方。现在该轮到我送她了。在高高的烟囱下面,送她上路。想不到啊,我那最近几十年都没出过省,甚至连郊外都很少去的老母亲,也要出远门了。我只能哭着送她:“慢点走啊,妈妈!”她知道我在送她吗?她知道我舍不得她离开吗?毕竟,这跟以前我们之间的所有离别完全两码事。她一次一次送我去远方,知道我还会回来。可我送她,却是去更远的远方,比远方还要远的地方。我甚至都不知道那地方究竟在哪里,到底是什么样子,我的妈妈住到那里是否能够习惯?慢点走啊,妈妈!炉子里面,热吗?炉子外面,冷吗?路上也会刮风也会下雨吧,你要注意保暖啊,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呀。垂头丧气地站在高高的烟囱下面,我不得不接受面前的现实:母亲,走了。走了,再也回不来了。我没有母亲了。我再也没有母亲了。从此,我只是一个没有母亲的人,没有母亲的人是多么悲哀呀。我不得不相信:母亲。已变成一缕青烟了。一缕青烟,从高高的烟囱上面袅袅升起,从我头顶袅袅升起,也要去远方了。要去更高的地方,要去更远的地方。这怎么可能呢:那位把我生下来并且养育大的女人,我曾经跟她血肉相连的女人,变成青烟了,变得比青烟还要轻,袅袅升起,去往一个谁也不知道在哪里的地方。然而这就是残酷的事实,你最舍不得分开的人,也会离开你的——不,她还同时离开了她自己。慢点走啊,妈妈!从你生下我到你离开我,从我的摇篮到你的火葬场,原本以为这段路应该很长很长,想不到它是这么的短:时间过得好快哟。你又要孤单地走一条全新的路了——慢点走啊,妈妈!冷了、饿了、怕了,就喊我一声啊。你要知道:我会一直惦记着你的,就像你这么些年一直牵挂着我一样。唉,这次分别,不同以往。

    昨夜梦见母亲。梦见母亲的梦。梦见母亲梦见我了。我不仅梦见做梦的母亲,还梦见母亲梦中的我:他跟我长得肯定很像,但又仿佛是另一个人,在此之前,我只知道自己的模样,却很难想像在母亲的梦中我会是什么样子。现在我终于看见他了:背着沉重的行囊。这么些年来,母亲眼里的我都是风尘仆仆的,不是刚归来,就是将要离去,所以在她的梦中我也轻松不到哪里。透过母亲的梦,我才知道自己活得还是有些累的。才知道做这个孩子的母亲也是有些累的。做母亲原本就累,更何况做游子的母亲呢。要多付出多少牵挂与忧虑?游子的母亲连睡觉都不可能很踏实的,她会无法自控地胡思乱想,并且做很多梦,这些梦常常跟远方的儿女有关。有的是美梦,譬如孩子没有任何预告地回家了,醒来后照样会失望。有的梦则是噩梦,映证着她白天的担心,譬如孩子在外地出什么事了,让母亲爱莫能助.这样的梦会把母亲吓醒的。为什么直到昨夜,我才想到母亲也会做梦的,游子的母亲是多梦的?直到昨夜,我才梦见母亲的梦,才知道自己曾在母亲的梦中长期流浪?那副沉甸甸的旅行包,也曾如影随形地反复出现在母亲的梦中。压得她喘不过气来。直到昨夜,它才被我和母亲同时梦见:我不仅第一次梦见母亲梦中的我,还梦见那个我背着的双肩挎登山包,它快要成为游子命中注定扛着的十字架了。直到多年后在母亲的梦中,不,在我梦见母亲的梦中,在我梦中的梦中,它还没有给卸下来。母亲梦见负重的孩子,对于她本身就是一种负重啊。我为什么直到现在,才惦量出自己的流浪带给母亲的压力(她的梦也将随流浪的孩子而流浪,漂泊不定)。你可以说母亲原本就是港湾,可那走得越远的船,越会让港湾揪心啊,因为那条船正是在她这里下水的,有了船的出发,也就有了港湾没有止境的期待。母亲一定常常梦见我的那副旅行包,梦见它的归来,梦见它像锚一样重新放下了,给港湾吃一颗定心丸。梦见它的归来就是梦见我的归来。这样的梦她肯定做得多了,才会被我梦见。我不仅梦见做梦的母亲,还梦见母亲的梦。可惜还是太晚了:当那被港湾外面的风景给迷住了的船又一次归来,港湾已不在了,它只能在港湾的遗址上继续流浪。昨夜我梦见母亲,梦见母亲曾梦见的我。醒来后才想到:母亲已不在了,那不在了的母亲已不会做梦了。昨夜,我梦见那不在了的母亲所做的梦,跟真的一样,梦里面不仅有我,还有我双肩挎着的登山包。也许,那是她曾做过的梦吧。只不过延迟地被我梦见。不,也许是已不会做梦的母亲仍然在牵挂我,让我在替她做梦,替她把流浪的孩子梦见。母亲自己也去流浪了,可是她仍然牵挂着流浪的孩子。我曾经长期在母亲的梦中流浪,而今,是母亲在我的梦中流浪了,可以说直到梦见母亲的梦,我才真正体会到作为游子的母亲的那份艰辛,我只因为自己的艰辛而忘掉母亲的艰辛。而今,我不仅知道自己一直在负重前行,还体会到压在母亲身上的重负,她在重负下靠做梦来获得暂时的解脱。因为有我,因为有我那副沉甸甸的旅行包,她曾做过的梦也是沉甸甸的。

    我总是在节日回到故乡。迎接我的有礼花、雪花、腊梅花。礼花是别人的,雪花是自己的,腊梅花是献给你的。妈妈,脂梅花又一次为你而开,虽然你已不在了。它开得跟你在的时候一模一样。离家门两公里就是梅花山,春节还没到腊梅花就开了,年年如此。我们一家人曾踏着积雪去看梅花,还在树下拍过好多照片呢。照片还在,照片里的你还在,可你却不在了。今年,礼花、雪花、腊梅花全攒齐了,爸爸、弟弟和我都到齐了,只缺少了你。我才明白:我们那时候照相不只是和梅花合影,也是为了和你合影,因为你将提前离去。你空缺的位置将被更多的梅花代替。我看见梅花就想你。或许,你也在看着我们呢。也在陪伴我们一起看花呢。我回到故乡时总是节日,别人用礼花庆团圆,我却用雪花来怀念。踏雪寻梅,寻觅被梅花挡住的你。而在更多的时候,连这梅花都被挡住了。我总是在寒冷的节日回到故乡。虽然寒冷,依然是节日:我离记忆更近了,离记忆里的你更近了。别人踏雪寻梅,我却踩着积雪和遍地的鞭炮屑去找妈妈,她被山坡上那一大片腊梅花给藏起来了。不,她在等着我找到她……

    喊妈妈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变小了,变成小孩、变成婴儿……这可能是我一生中学会的第一句话。喊妈妈的时候是在恢复遥远的记忆:我是弱小的,妈妈是强大的。等到我变得强大了,还是会喊妈妈。等到妈妈变得衰老了,我还是会喊妈妈。不是求助,而是一种需要,再强大的人也需要喊妈妈,通过喊妈妈而知道自己是谁,是谁的儿女。人的一生,其实是通过不断地喊妈妈而变得强大的。我一边喊妈妈一边成长,直至变成一个自己都快认不出的人——可只要一喊妈妈,我就知道自己是谁了,是谁家的孩子。只需一喊妈妈,就知道家在哪里。就知道自己离家有多远。“我从哪里来?要到哪里去?我是谁?”据说这是难倒了一代代艺术家与思想家的哲学命题。其实只要恢复童心,一喊妈妈,问题就全解决了:我从妈妈那儿来,要到妈妈那儿去,我是妈妈的儿子。我的妈呀,你太伟大了,喊一声还真管用。妈妈在的时候,我喊妈妈。妈妈不在了,这个称谓并没失效。记得我妈妈去世后的某一天,我走在街上,想起往事,下意识地呢喃了一声:妈妈!把自己吓了一跳。可这么轻轻喊一声,心里果然感到痛快了一些。喊妈妈的时候就忘掉妈妈不在了。喊妈妈的时候觉得妈妈就要回来了,她不会丢下我不管的。喊妈妈的时候觉得妈妈肯定会听见的,不管离我有多远。人与生俱来的最大财富,就是有权利喊妈妈,不管你是国王还是乞丐,在喊妈妈的时候都是干净的。妈妈在的时候可以喊,妈妈不在了还是可以喊,喊妈妈不仅可以忘掉妈妈不在了,还可以忘掉自己的孤单。妈妈,妈妈……我在喊你呢,你听见了吗?用轻得只能自己听见的声音喊,喊一声,即使没听见回答,可我却变得又有力量了。忘掉喊妈妈或忘掉妈妈怎么喊的人,才会失去妈妈的陪伴。喊妈妈的时候,我相信自己并没有跟妈妈走散。

    多么希望山下就是我的故乡。多么希望村子里有一栋房屋,住着我的老母亲。她喜欢在阳台上种花,那座花开得最多的阳台,
    该属于她吧?唉,站得这么高、这么远,我明明看见了花,却看不见她。相信她会爱上这个地方,如果她能搬过来——东掌村啊,我会彻底地把你当作我的老家。不管遇到什么好事情,我首先想要与母亲分享。今天也不例外。我恨不得早点告诉母亲:终于找到了一个好地方,可以种花,种玉米,可以种任何想种的东西。我又想写诗了,写诗也是一种播种。种下的是自己的想法。东掌村,看见了你,知道我怎么想吗?多么希望老母亲还活着,
    多么希望她能在这么好的地方,度过一生中更多的时光。多么希望我不是在远游,而是在还乡。明明离母亲越来越远,却感觉走得越来越近:温暖的东掌村呀,你使我想家了,使我想妈妈了。唉,真不好意思,在你面前,我的心一下子变得很软很软……

    母亲,你离开得太突然,就像一块跷跷板失去互动的对象,我重重地坐在地上。那一瞬间,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。低落的情绪,我调整了好久。不敢回忆,不敢想自己。为了转移注意力:我看山、看水、看书、看风景、看电视、看别人的热闹……很希望能达到忘我的境界:首先忘掉自己的悲哀。失去了你的存在,我变得轻浮,却并不轻松。更多的时候,心里面沉甸甸的,步履蹒跚。其实这没什么奇怪的:我的身体里也装了一块母亲的墓碑。

    画家韩美林说他每听见三个词都想流泪。哪三个词呢:母亲、老师、祖国。他说这就像三级火箭似的,把我们助推进太空,自己却掉了下去,变成垃圾……我想他是对人生中的三大推动力充满感恩的心情。而这三大推动力无不是燃烧自己作为代价的。我感激自己的母亲。因为她的缘故,我对“母亲”这个词汇也充满敬意。我对天底下所有的母亲充满敬意。不仅仅人类的母亲,甚至动物世界里的母亲(譬如科教片时拍摄的)都会使我油然而生一种温情。母爱是世间最伟大的天性,比任何道德、宗教、信仰都要原始,然而它真正是我们一生中的原动力。经过母亲的手传递,我们才会认识老师、拥抱祖国。并且将老师、祖国当成母亲的替身来爱,来感激。母亲是使我们起飞的那一级火箭,我们的成长消耗着她的能量,等到我们走向社会,为实现梦想越飞越远,她也把自己烧得精光。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,她仍无力地牵挂着被她的手最初托起的子女。人生说到底挺残酷的,其实就是下意识地摆脱母亲的过程;借助她提供的最初的能源,很快就被别的诱惑吸引了去。我十八岁就告别母亲去外地求学,后来又一直在异乡谋生,长期脱离了母亲的视野,只想着圆自己的梦,很少考虑母亲的心情。我的梦圆了,却给母亲的心情带来长久的残缺,我的翅膀硬了,母亲却日渐衰竭。我投奔更远处的风景,回头一望:母亲已用完最后的力气,回到了起点,那正是她诞生的地方,也是她诞生了我的地方。而我,却回不去了。谁是第一个把我扶上战马的人?毫无疑问是母亲。母亲又何尝不知道战马只会把儿子带向远方,然而她只能这么做,因为她是母亲。所有的母亲都心甘情愿为托举起儿女而使劲,而燃烧自己。在火葬场给母亲送行,我热泪盈眶,算是真正明白了这个词的涵义:如果我确实是被火箭推入太空的卫星,我亲眼看见那枚最初的火箭,怎样把自己烧成了灰。但我要说:“母亲,即使你不在了,仍然能带给我力量。我不会让你失望的。”

    母亲在阳台浇花。这是她每天比吃饭更重要的事情。她拿了一只喷壶,一点点地洒水,仿佛把饥渴的孩子喂养。那喷壶使我想起她的乳房,我是吃她的奶长大的。母亲在阳台浇花,显得有点孤单。她的乳房干瘪了,可她仍有那么多爱。我长大了,可她仍有付出的需要。我不在她身边,她只好把注意力——转移到一朵花身上,那朵花让我惭愧:它也会长大,却不会离开她。它似乎比我——更配成为母亲爱的对象。母亲在阳台浇花,我在干什么呢?我在母亲看不见的地方,做着与她无关的梦,直到母亲不在了,花枯萎了,才回到空空如也的家。我还比不上一朵花呢,至少它曾经填补过母亲生前的空虚。

    我总觉得,母亲的最后一句话并不是她最想说的话。她最想对我说的话,肯定未能说出。她还是担心我,却不愿表现出她的担心,只好跟我说了说天气。都这种时候了,天气又有什么好说的?她说这是她遇到的最冷的一个冬天。我从她谈论的天气听出她隐秘的心情。她因为要离开我感到加倍的冷。这是她和我之间最残酷的一次分离。由于我长期不在她身边,她对我的担心可以理解。只是我将承受更漫长的痛苦:她永运不在我身边了!母亲,担心会增加我的痛苦,甚至不愿说出她对我未知的生活的担心。“母亲,虽然我无法让你放心,可我多么不愿意让你替我担心啊。”

    终于明白了,游子最怕听见的是什么?最怕听见的是从故乡传来母亲病危的消息。失去母亲就等于失去半个故乡,就等于失去半个自己。不管以书信的方式,加急电报的方式还是电话的方式,故乡在代替垂危的母亲呼喊,呼喊她那走得太远的儿女:快回来吧,母亲在强撑着等你,等你见最后一面——这已是她最后一点小愿望。快回来吧,她快要坚持不住了。快回来吧,不要让她失望,也就等于不要让自己遗憾……我就是在那样一个晚上,被故乡的长途电话惊醒。远离母亲的二十多年流浪岁月都像梦境,一个电话把我拉回现实之中,与母亲有关的生活是我全部的现实,其余的一切都是假的。我就是在那样一个晚上,才意识到母亲并不是永久的,母亲随时可能离去。母亲这个词汇,原来是我们人生中的一件易碎品。一定要轻拿轻放啊!稍有疏忽就会摔碎。听到母亲病危的消息,我的心快要碎了。母亲,请再坚持一会。母亲,请站在原地等我,千万别动啊。在这时候,我才意识到自己走得太远了,才意识到自己是有罪的:曾把唯一的母亲暂时抛弃。虽然她没有这样责怪我,但我会责怪自己:自私并不可怕,可怕地是自私地对待母亲。我所追求的那些所谓名啊利啊,全与母亲无关,母亲需要的仅仅是爱。而我付出的爱很明显是有限的。与那无限的母爱形成鲜明对比。母亲没有了,我体会到莫大的痛苦,却说不清哪部分来自思念,哪部分来自忏悔。或许,我一会儿在以思念的方式忏悔,一会儿又以忏悔的方式思念。

    母亲的晚年睡眠总不大好,要么失眠,要么老做噩梦,有时夜里会被自己吓醒好几次。现在,我只能这么想:她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。她这辈子活得太累了,终于可以多休息一会,再不用提心有什么烦恼的事情会把她吵醒。怎么办呢,我只能这么想,用来安慰失去母亲的自己。我的头顶,天一次次黑了,又一次亮了。可母亲头顶的那一小块天空再也亮不起来。她睡得那么熟,那么安静,甚至失去了做梦的力气。母亲,你是否也把我忘得干干净净?正如你干干净净地忘掉自己?如果说我比你多一份痛苦,那是因为还无法忘掉你。你确实已睡去了,可在我脑海中,为什么总有一个醒着的你?

    永远忘不掉母亲去世的那一天。也忘不掉第二天,我在叔叔王万源陪伴下,去南京石子岗殡仪馆,替母亲挑选棺材、骨灰盒,并且预订追悼会场馆,预约遗体火化时间。那同样是无比漫长的一天,将在我脑海中重复无数遍。殡仪馆工作人员拿出印满各种内容挽联的册子,让我从中选择一副,以便他们制作好悬挂在隔日举行的追悼会上。我一下子紧张起来:怎么能用短短的两句话,来概括母亲的一生?然而刚翻开第一页,我的视线便被一副挽联给吸引住了:“一生师表今犹在,十分忠厚古来稀。”觉得它就像特意为我母亲预备的。热泪顿时涌出眼眶。叔叔王万源赶紧劝我平静点,我把这副挽联指给他看,然后说:“就是它了!用不着再挑选了。”叔叔王万源也觉得我选得非常合适。母亲高中毕业被公派去前苏联留学,回国后也就二十多岁,分配在南京农业大学任教,当了一辈子老师。从她还是个年轻的助教时,就对学生特别好,像姐姐对弟弟妹妹。她工资菲薄,却多次省下钱来借给困难的农村学生,借完后自己都忘记了。直到学生工作后汇款归还,她才想起还有这么件事。后来她成了副教授,带研究生了,对待研究生就像母亲关心儿女。她说看见这些外地来的大学生就想起在外地读大学的我和弟弟。无论对儿子还是对学生,她都有一颗爱心。说实话,作为她的儿子,我又像是她众多学生中的一个。是的,我从她身上学到最初的爱,有爱的人肯定是好人,好人一生平安!难怪我见到那幅挽联,就像读到母亲的小传。

    母亲,住在山上冷不冷?母亲,没有棉被盖,只盖着一块石碑,冷不冷?母亲,昨夜下大雨了,我也下小雨了:衣服淋湿了吧,冷不冷……母亲,我回想起最后一次替你量体温的情景,冷不冷?母亲,忘掉自己是母亲了,冷不冷?母亲,忘掉自己的儿子了,冷不冷?母亲,忘掉一切了,冷不冷?母亲,天亮了,出来晒晒太阳吧,哪怕你看见墓碑,却不认识碑上刻的字——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,冷不冷?母亲,我想你了,出来走走吧,哪怕遇见我,也没认出我是谁……母亲,别害怕,就把我当作擦肩而过的陌路人。我只比陌路人多一份牵挂:关心着你冷不冷?我还比陌路人多一点傻念头:在一条不可能遇见你的路上,盼望着和你的重逢。

    多年前我为故乡的野菜写过文章。有一段与母亲相关:“关于荠菜向来颇有风雅的传说,不过这似乎以吴地为主。”(周作人语)荠菜成了江南的春天的一个符号,最讲求新鲜的,需要现采现摘、现炒现卖。我小时候,母亲领我去紫金山麓踏青,总要随手拎一把小铲刀,挎一只竹篮子,不时蹲下身子,挖路边的荠菜。这样的活,我也爱抢着干,并且总像工兵挖地雷一样认真。母亲站在一旁,边夸我眼尖、手巧,边承诺回家后给我好好地打牙祭。这种散漫且有趣味的劳动本身,似乎比真把荠菜吃进嘴里更令人陶醉。尤其事隔多年之后,更令我回味。我母亲现在还在南京,只不过很老了。我在异乡想念母亲,头脑中浮现的,仍是她教我挖荠菜时那年轻的面容与身姿。母亲,待我下次回家乡,一定搀扶你去紫金山转转,看看是否还能挖到春风吹又生的荠菜?看看是否还能找到自己或对方那缥缈的影子?荠菜,因为我亲手挖过,而且是母亲教我挖的,所以从感情上,它离我最亲近的。虽然它同时又标志着一段天籁般不可复得的时光。我采摘到荠菜,却丢失了童心。

    多年前我为海带写的文章,也有一段与母亲相关:韩国人过生日时有个讲究:必须要喝海带汤。我自小在内陆长大,也爱吃海带做的菜,仿佛就此能跟远方的海洋沾上点裙带关系。海带的清香使我在想像中呼吸到隐约的海风,汤汁里那种清新的自然咸味,也令我联想到缥缈的海水。咀嚼着海带,海水便在我舌尖涨潮,船舶在我嘴唇靠岸。即使听到“一衣带水”这个成语,我觉得是为海带而创造的形容词。我把海带当作大海的礼物来看待。对于我个人而言,这是一顿圣餐。不管以何种方式与海洋亲近,都是神圣的。正如醉翁之意不在酒,食客之意,也不仅仅局限于菜,还牵涉到饮食时的心情,包括回忆与想像。我之所以热爱海带,还在于它是我妈妈的拿手菜。小时候,妈妈总是为我一锅接一锅地用海带炖排骨,说是可以补钙、可以预防大脖子病,等等。我想,母爱也一点点地融化在浓香的排骨海带汤里。那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海。我是这片时涨时落的海里的幸福水手。有人问美食家蔡澜:您见多识广,最好吃的是什么?蔡澜来不及想就脱口而出:妈妈做的菜最好吃。他说得太有道理了。一方面人年少时味蕾最灵敏,容易产生深刻印象,口味还未被后来的山珍海味搞得混杂;另一方面,妈妈做的菜最有家常味了,是家常菜里的家常菜,尤其那份细致入微、润物无声的爱心,星级饭店的大厨师根本模仿不出来的。还有一点,恐怕也是最重要的:妈妈做的菜,伴随着我们的成长;妈妈做的菜,不是永远都能吃到的。终有一天,它会成为一个美好而怅然的回忆,你拿再多的钱也买不到,它是无价的——任何餐馆的菜单上,都找不到妈妈亲手做的菜。哪怕只是一碗汤,也是恩惠呀。在断乳期之后,妈妈继续为我们提供着营养,提供着经常为我们所忽略的爱。整整二十年,我出门在外,很难吃到妈妈做的菜了。尤其最近几年,回家探亲,妈妈已老了,无力下厨房了。在她身边,或在离她很远的地方,我会逐一回想妈妈做过的菜。尤其是那道海带炖排骨。我在外面的餐馆里也点过,总觉得没有做出那种滋味。不知为什么?食物不是无情物,总有一个情字使之发挥出别样的味道,不管是亲情、友情、爱情还是人情,哪怕是孤独时的心情,也弥补珍贵。对于我是最好吃的东西,却离我越来越远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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