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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怀念外婆

      在我离家以前,每年的清明都照例要随父母去给外婆上坟的,也只有这一天,我才能想起外婆,时间早就熨平了我们心中的悲伤,故人在不知不觉的岁月中就被我们遗忘了。外婆离开已有二十年了。
      我的外婆一生是泡在苦药里的。年幼的时候父母早逝,被哥嫂从遥远的贵州山区卖到江苏来做了人家的丫环,长到十八岁上,又被主人卖给外公家做了填房。一下子成了三个男孩的继母。后来的十年里,她生了三个女儿,收养了一个女儿。二十八岁,外婆承担起了照顾全家人的重任,她是七个孩子的母亲,两位老人的媳妇,老公大她近二十岁,野蛮,专制,偶尔还会被他打骂。没有绽放过的青春也无从凋零吧?她的一生就这样被收拾掉了,对手是谁呢?
      外公去世后,继子们今天拉她的电闸,明天断她的水,她实在住不下去了,搬来和我们同住。冬天的夜晚,窗外的北风咆哮着,木碳炉子上滋滋地散发出热气。我坐在外间的灯下做作业。外婆在房间里早早把烫水壶充好了,放在我的被窝里隔五分钟就移一处地方,直到整个被子都温暖了,她就唤我的小名:“萍萍宝宝快上床,婆婆讲八哥挑水唱山歌啦。”她的睡眠很少,常常我一觉都醒来了,她还在昏黄的灯光下织补毛衣,薄暗中望去,像一朵模糊的花朵散发出柔和的芬芳,催我入眠。熄灯后,她也不立刻睡下,总要和衣在床上坐一会,月光从她的窗前流了进来,她的头点了一下又一下,像是在倔强的岁月中,已变得服贴,也承认了命运。
      外婆的精神大不如从前了。有时候夜里她也会说梦话:“死鬼老头子,你说我住哪里?我总不能死在姑娘家啊!”黑夜中,这样的声音悲怆而寒冷,撕破夜的沉静。不知道她正走进一生中哪一个可怕的梦魇里。我睡在她对面的床上吓得瑟瑟发抖,我不敢睁开眼,怕死去的人真会回来和她说话,更怕看见外公的魂魄。第二天早晨,我就跟母亲告状说外婆夜里和外公说话了,我害怕,不愿再同她睡一个房间了。母亲很委婉地说,妈,你就住我这儿放心吧,没人赶你走,你别再想那些事了,孩子夜里听到梦话害怕呢。外婆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学生一样默不作声,她无依无靠,挖了一辈子的地,做了三辈子的事,到头来连个家都没有。她以什么来抵挡岁月的侵蚀?
      外婆没上过一天学,也没有自己的名字,夫姓陆,就叫陆留女。在做女儿家的时候,因娘家姓腾属虎,哥哥就给她取名腾扣虎。那一年我大约十四岁吧,我放学回来坐在饭桌前写作业。外婆在我背后徘徊了半天后问我,萍萍宝宝,你上了好些年的学了,你写一下我的名字吧,不要写草字,要一笔一划的写。我说,这有什么难的,并在本子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了陆留女交给她。她用桔梗般粗糙地手指摸索着一个字一个字地读:腾—扣—虎。我可乐了,哈哈,明明不认识还假装认识。我说,是陆留女。外婆脸都涨红了,显得很生气,你这个死丫头,拿婆婆开心,我有自己的名字,我叫腾扣虎。你那死鬼外公,死都死了,还不放过我,我偏不姓他的姓。眼里就泛起了泪花。隔着二十多年的光阴,我似乎已能理解我的外婆了,经过漫长岁月的磨砺,鞭打后,她的生命还没有删减到只剩活着,她还有自己所坚持的,从她那浑浊的泪光背后,我分明触摸到了一种凄凉,悲婉但永不会被毁灭的人生曲调。
      初三那年的春季,外婆已处在弥留之际了,经过交涉,外婆终于在最后时刻回到了她奉献了一生的夫家。条件是母亲和姨娘们自愿放弃所有的遗产,并承担全部的医药费和丧葬费。母亲已经去外婆家好几天不回来了,家里冷冷清清的,她关照我周六一定要去外婆家,她说,是外婆把你领大的,你去送送外婆吧。我不想去。也不敢去。我害怕死亡,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。那一年我正处在青春的反叛期,自私而冷漠,我不关心任何人,除了自己。我也不在意别人说我什么,完全一副厌倦一切,破罐破摔的样子。周六那天早晨,天还没完全亮,我就和同学骑自行车去了郊外看油菜花。在大片大片的金色花海里,我竭斯底里地哭了起来,仿佛某种隐秘的情绪一下子找到了落角点,溃不成军。后来,我懂得了,在生命的谢幕这项漫长宏大的工程面前,任何事情都显得渺小而无意义。我太弱小,太幼稚了,所以才想做些与别人不一样的事情来抵挡内心的恐慌。可是,外婆已经听不到了。我不但对于外婆是荡子,对于岁月亦是。
      在经历了继子之间为了财产争吵,动手,最后达成协议后,外婆的骨灰终于在她去世一年后落土为安了。我站在外婆的葬礼面前,站在四月的残忍里。站在生命的大悲凉里。大舅父开始念祭文了,他是中学语文老师,念得抑扬顿措,催人泪下,我疑心他是否把他一生的词语都用上了。二舅在烧着纸币,嘴里喃喃有声,苦命的娘啊,你怎么丢下我们先走了呢?你黄泉路上走好,到了那边别怕没钱用,儿子会烧给你的。我发现他烧的全是面额为一亿的冥币。到了阴间,外婆应该是个富裕的老太太了吧,再不用像活着的时候寄人篱下了,想买房就买房。三舅也摆好祭祀的饭菜了,鸡鸭鱼肉,蔬菜水果,甚至还有一小杯酒水。生前无法享用继子奉上的美食,死后得到了加倍的给予。专业从事丧葬事宜的乐队唱着各种流行歌曲。我分不清这究竟是喜事还是丧事。母亲和姨妈们都退到了外圈默默流泪。我看着周围的人们,但一切和我似乎都没有关系,这是长期压抑后的人们集体参与的一次民间仪式,荒诞,滑稽,愚昧,对死者的不敬,对生者的漠视,无关乎悲伤,无关乎怀念。骨灰盒落葬了,鞭炮作响,唢呐声也凄冽地吹起,大舅妈二舅妈三舅妈一边哭一边烧着纸别墅,纸宝马,纸轿子,纸仆人。坟地上哭声一片,有多少泪水是真正牵涉到内心情感的?
      外婆一辈子的一堵墙垒好了,她先收工了。她是我母系血液的最上游,也是我生命的赐予者,是她把贵州山区的强劲,隐忍,坚持注入我的血液,让我以赤手空拳对付茫茫岁月。我再也见不到她了。
    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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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网上扫墓是近年来才兴起的一种全新的祭拜天国逝者的方式,它是借助互联网跨越时空的特性,将现实的纪念馆与公墓陵园“搬”到电脑上,方便人们随时随地祭奠已逝亲人。它不悖于传统祭祀方式,只是传统祭祀方式的继承与延伸。通俗的讲就是利用网络进行祭祀活动, 网上祭拜是对现实祭祀的一种补充。逝者家属在相关网站上为逝者注册一块虚拟“墓碑”,并附其生平简介等相关信息,输入祭扫人的名字,选择鲜花、花烛或留言等形式便可寄托哀思。
    清明祭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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